韩愈刺潮：是“潮州”还是“潮阳”？

　　元和十四年（819），刑部侍郎韩愈上《论佛骨表》，慷慨直言，极力劝阻唐宪宗迎佛骨入宫供奉，不料因言获罪，被贬为潮州刺史。天子盛怒之下，韩愈竟连一刻也不得停留，匆匆踏上左迁之途，在蓝关（今陕西蓝田县东南）写下了流传千古的《左迁至蓝关示侄孙湘》：

　　一封朝奏九重天。夕贬潮州路八千。

　　欲为圣明除弊事，肯将衰朽惜残年。

　　云横秦岭家何在。雪拥蓝关马不前。

　　知汝远来应有意，好收吾骨瘴江边。

　　以上引自《韩昌黎诗系年集释》。而《太平广记》中引《仙传拾遗》，“夕贬潮州路八千”句则为“夕贬潮阳路八千”。分别采纳这两个版本的集子不在少数，此处不一一罗列。

　　在今天，潮州与潮阳同在粤东，前者为地级市，后者为汕头市辖区，是两个不同的地方。韩愈刺潮究竟是在今天的“潮州”还是“潮阳”？两者又有什么区别？

　　据《汉书·地理志》记载，元鼎六年（前111年），汉武帝平南越王，重设南海郡，领揭阳等6县，揭阳县境大体兼有今潮梅地区，为潮汕地区最早政区名称。

　　东晋义熙九年（413），在古揭阳县设立义安郡，范围大体与旧时同，而建制由县升级为郡，领海阳（今潮安县）、潮阳（今潮阳区）、义招（今大埔县）、海宁（今惠来县）、绥安（今福建漳浦县）等5县，郡治海阳，随后郡治城址有所变迁，大体在今潮州城内。

　　隋初，隋文帝改郡为州，义安郡更名为潮州，领6县，改海阳县为义安县，定为州治。潮州之名由此而始，取潮水往复之意。大业三年（607），隋炀帝恢复郡县旧制，潮州复为义安郡，领4县，今属福建之地被尽行分出。

　　及至唐代，地区划分为州县两级，义安郡改名为潮州。不过在天宝到至德的16年间（742至757），潮州曾一度改称潮阳郡，后来又沿用回旧称。此后，“潮州”这一叫法逐渐稳定，但所指地区各有区别。唐代潮州领海阳、潮阳、程乡3县，州治海阳（地域大约相当于今潮州市）。

　　韩愈出生于大历三年（768），自此至元和十四年（819）他被贬期间，唐代指潮州，使用的都是“潮州”这一称呼。“潮阳”则为“潮州”领下的一个县，当时所谓“潮州”与“潮阳”，类似现在“广东”与“潮州”的关系，是行政区划上的管辖与被管辖，并非今天没有归属关系的两地。套用当下的说法，韩愈是被降职下放到了“潮州省”，而“潮州省”大致包括了今天汕头、潮州两市的范围。

　　那么，在韩愈的诗中，“潮州”和“潮阳”，用哪个词较好？

　　笔者认为应是潮州。其一，据史书记载，韩愈由刑部侍郎被贬为潮州刺史，其官职相当于今天一省首长，用“潮州”更符合当时他的职位及地名的用法，表达更准确；其二，古人作诗，遇到地名，习惯以旧称代替今名，韩愈本人在赠给当时潮州名贤赵德的《别赵子》诗中写道：“我迁于揭阳，君先揭阳居。揭阳去京华，其里万有余。”便是用“揭阳”这一旧称，代指潮州。在指称当时潮州这一整个行政区域时，“潮州”比“潮阳”更为悠久，更符合作诗的习惯；其三，在音韵上，“潮州”一词为阳平阴平，而“潮阳”二字皆为阳平，使用前者则声律更富于变化。

　　之所以出现两个版本，或是因为两者在某种程度上可以混用，且在平仄上没有问题。同时，后人对地名的混用，也会在传抄过程中造成不同版本的出现。譬如宋人多有以“潮阳”代替“潮州”者，北宋名臣陈尧佐曾因罪被贬为潮州通判，着有《潮阳编》，他在《送王生及第归潮阳》中写道：“休嗟城邑住天荒。已得仙枝耀故乡。从此方舆载人物，海滨邹鲁是潮阳。”其中“潮阳”指的就是“潮州”。

　　诗者，言情咏志。我们在考究这首诗用字的同时，还要看到文字之外诗人的情怀。韩愈因直言获罪，虽遭逢遽变，仍不改一身耿直骨气，慨然写下“欲为圣明除弊事，肯将衰朽惜残年”，其忠义之心，老而弥坚之情，跃然纸上。

　　左迁潮州之后，韩愈并没有颓丧，而是致力于教化生民，发展农桑，造福一方。在其仕途大不得意的背景下，此番作为愈显可贵。潮汕民众感其恩德，遂改古员水为“韩江”，双旌山为“韩山”，并立“韩文公祠”纪念之，真可谓高德厚义，与江山并存。后人读其文辞，观其行事，怎能不心生景仰？

　　注：本文摘自腾讯儒学，作者：方润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