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别作深宫一段愁

选择字号: 超大 标准 诗教网 发布于2019-04-16   398人浏览

  唐代诗人的宫怨诗,描写宫庭女子被遗弃、遭冷落的悲惨命运,向来为人所爱读。比如王昌龄的《长信秋词》:“奉帚平明金殿开,且将团扇暂徘徊。玉颜不及寒鸦色,犹带昭阳日影来。”凄苦欲绝,却怨而不怒。又如李白的《长门怨》:“天回北斗挂西楼,金屋无人萤火流。月光欲到长门殿,别作深宫一段愁。”纯是写景,含蕴深厚。妙处尤在于不正面写女子望月伤怀,而说月光将到未到,将要引起她的愁绪,有引而不发之势。唐诗中,此类佳作甚多。虽题材相似,而争奇斗妍,各臻其妙。再举一首张祜的《长门怨》:“日映宫墙柳色寒,笙歌遥指碧云端。珠铅滴尽无心语,强把花枝冷笑看。”便与王昌龄诗作的温柔敦厚异趣。当欣赏唐人的这些作品时,应该知道写作宫怨诗之成为风气,是起于南朝时。

  上举《长信秋词》、《长门怨》,都以汉代事实为题。长门宫是汉武帝刘彻的皇后陈阿娇被废后所居之处。阿娇是武帝姑母长公主的女儿。传说刘彻幼时,长公主曾把他抱在膝上,问他想不想娶个媳妇,又指着女儿说:“阿娇好不好?”刘彻说:“好。若得阿娇作妇,我要让她住在金屋之中。”可是刘彻做了皇帝、娶了阿娇之后,又宠幸了别人。阿娇嫉妒,便被废置于长门宫。又有传说,阿娇愁闷悲思,便以黄金百斤请大文学家司马相如做了一篇《长门赋》以解愁。至于长信宫,则是西汉成帝倢伃(女官名)班姬失宠后所居之处。这位班姬便是东汉史学家班固的太姑母。成帝即位不久,她便入宫了,容貌既美,才学又好,因而大受宠幸。可是后来成帝又宠幸起赵飞燕姊妹来了,其妹居于昭阳宫。班倢伃便自己请求退居长信宫侍奉太后。王昌龄《长信秋词》中“奉帚”意为从事洒扫之役,便指侍奉长信宫而言。“昭阳日影”,则喻成帝夜来宿于昭阳宫。班倢伃有才气,无须花钱请人作赋;她自己写了一篇《自悼赋》,载于《汉书·外戚传》。有名的《怨诗》据说也是她所作。诗中以纨扇自比,叹息秋风起了,扇子用不到了,“弃捐箧笥中,恩情中道绝”。此诗也确是一首好诗。不过历来有人怀疑此诗并非班姬所作。

  南朝人的宫怨诗,便多是歌咏陈阿娇、班倢伃故事的,尤以咏班姬者为多。

  早在西晋时,陆机便做过一首《班倢伃》。诗中说“春苔暗阶除,秋草芜高殿”,以描绘宫殿的冷落,暗示倢伃的遭受冷遇,可谓情景交融。又说:“黄昏履綦绝,愁来空雨面。”綦是系鞋的带子。“履綦绝”言君王绝迹不至。南朝人诗作颇受其影响,如梁元帝萧绎《班倢伃》:“青苔生玉墀”,陈代何楫《班倢伃》:“履迹随恩故,阶苔逐恨新。”这些描写乃从《自悼赋》中来。赋云:“华殿尘兮玉阶苔,中庭萋兮绿草生。”又云:“俯视兮丹墀,思君兮履綦。”可见是这位不幸的才女启发了后人。

  南朝诗人所作也有一些新意。以写景而言,刘孝绰《班倢伃》说:“应门寂已闭,非复后庭时。况在青春日,萋萋绿草滋。”虽然也还是从《自悼赋》的“应门闭兮禁闼扃”(应门即正门)、“中庭萋兮绿草生”而来,但有了“况在青春日”一句,便不仅是状殿中的冷落,而且是以大好春光反衬倢伃的苦闷,所谓“以乐景写哀,以哀景写乐,一倍增其哀乐”(王夫之《诗译》)。阴铿《班倢伃》的“花月分窗进,苔草共阶生”,以月色花光与荒苔杂草并写,使得情感色彩较为复杂,更耐人寻味。又如何思澄的《奉和湘东王教班倢伃》:

  寂寂长信晚,雀声喧洞房。蜘蛛网高阁,驳藓被长廊。虚殿帘帷静,闲阶花蕊香。悠悠视日暮,还复拂空床。

  全篇几乎都是写景,其具体、完整过于前人所作。“蜘蛛网高阁”的意象,前有《诗经·东山》的“蟏蛸在户”、曹丕的“蜘蛛网户牖”(《文选》二十九《杂诗》注引),后有隋代薛道衡的“暗牖悬蛛网”(《昔昔盐》)。

  有的南朝诗人则将陈阿娇和班倢伃两件事打成一片来写。如孔翁归《奉和湖东王教班倢伃》:“长门与长信,日暮九重空。雷声听隐隐,车响绝珑珑。”“雷声”二句是说,听到雷声,以为是君王的车声,不禁怦然心动;再一细听,原来不是。君王的车声是再也听不到了。写其绝望中蓦然涌起希望、复归于绝望的心情,可谓细腻。不过这也是有所承袭的,司马相如《长门赋》说:“雷殷殷而响起兮,声象君之车音。”西晋傅玄《杂言诗》也说:“雷隐隐,感妾心,倾耳清听非车音。”后来唐人李商隐《无题》云:“飒飒东风细雨来,芙蓉塘外有轻雷。”又有句云:“车走雷声语未通。”都由此而再加变化。

  南朝诗人在此类诗作中,还时而发表议论。如阴铿《班倢伃》:“谁谓诗书重,翻为歌舞轻!”诗书指班姬而言。班姬富于才学,且有妇德。《汉书·外戚传》说她“诵《诗》及《窈窕》、《德象》、《女师》之篇(《窈窕》等皆古箴诫之书),每进见上疏,依则古礼”。“歌舞”则指赵飞燕。她原是阳阿公主家的歌舞伎人,成帝微行往公主家,见而悦之,乃召入宫中。“飞燕”之名,即因其体轻善舞而取,后世传说她还能作掌上舞。阴铿这两句感慨颇深,有讽刺成帝之意。当然不仅成帝如此,孔夫子就已再三感叹:“已矣乎!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也!”(《论语·卫灵公》)又刘孝绰《班倢伃》说:“讵忆游轻辇,徒令贱妾辞!”《汉书》载,班姬受宠时,成帝曾要与她共辇同游,她辞谢道:“图书上古代贤圣之君,都有名臣在侧;夏、商、周的亡国之君,身边才画着女人。如今要同辇而行,怕的是和那些末代君王近似呀。”成帝认为她说得好,便打消了原意,太后知道后也高兴得很。刘孝绰托以班姬口气说:“还记得欲同辇而游的事吗?让我白白地辞谢一番了。”言外之意是:我白白地以贤圣之君期望您了。既悲苦又冷隽。女诗人刘令娴《和倢伃怨》(一说令娴之姐作)则又别出新意:

  日落应门闭,愁思百端生。况复昭阳近,风传歌吹声。宠移终不恨,谗枉太无情。只言争分理,非妒舞腰轻。

  《汉书》载,赵飞燕得宠后,诬蔑班姬行祝诅之术(一种法术,诉于鬼神,乞降祸于仇家),且骂詈及于主上。后来班姬虽未获罪,但惴惴不安,乃要求退居长信宫奉养太后。刘令娴诗说班姬并不怨恨成帝爱弛宠移,也不妒忌赵氏姐妹以善歌舞获得进幸,只是忿忿不平于谗枉诬陷,要争辩个明白。这是其他诗人都未曾提及的,同时也折射出刘令娴自己的心态和性格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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